当乾隆帝的龙舟驶过扬州段的运河,两岸百姓望见御船上“黄绸帷幔”的刹那,他们或许未曾想到,这场盛大南巡的核心,并非仅仅是帝王对江南繁华的巡览,更是对黄河、淮河、运河治理的深度介入。 乾隆六次南巡(1751—1784年)中,有四次以“巡视河工”为首要目的,足迹遍布黄河入海口、洪泽湖大堤、运河闸口等治水关键区域。 他既实地勘察水情,又亲定治河方略,更斥巨资推动多项重大工程,使南巡成为河工治理的“现场办公会”。
洪泽湖大堤
乾隆帝的南巡,从一开始就 与河工治理紧密交织 。清代江南是“财赋重地”,而黄河、淮河、运河的水患直接威胁这一区域的安全—— 黄河频繁决口淹没农田,淮河泛滥冲击盐场,运河淤塞阻碍漕运,三者相互牵连,形成“牵一发而动全身”的水患网络。 康熙曾六次南巡治理河工,为乾隆树立了典范,乾隆帝在谕旨中明确表示:“南巡之事,莫大于河工,其次为海塘。”
六次南巡中,河工考察的重点各有侧重:
第一次(1751年)与第二次(1757年)南巡,聚焦于黄河与运河交汇处的“清口”(今江苏淮安),此地因黄河泥沙淤积,导致运河堵塞、淮河倒灌,乾隆帝亲临勘察后,下令“拆毁拦黄坝,疏通清口河道”,并增建“束水攻沙”的堤防,试图以淮河清水冲刷黄河泥沙。
《乾隆南巡图》中皇帝巡视清口水利枢纽
第三次(1762年)与第四次(1765年)南巡,重点转向洪泽湖大堤与高家堰闸口。洪泽湖是淮河的蓄水库,高家堰大堤是防洪关键,乾隆帝发现大堤“多处渗漏,闸口启闭失当”,遂命两江总督尹继善加固大堤,将“五坝”改为“三坝”,严格控制泄洪量,确保下游州县安全。
第五次(1780年)与第六次(1784年)南巡,因黄河入海口(今江苏盐城)淤塞严重,导致“河水倒灌,良田成泽”,乾隆帝亲赴入海口,下令“开挖引河,导黄归海”,并推广“放淤固堤”法,利用黄河泥沙加固堤岸,同时豁免灾区赋税,安抚民生。
每次 南巡前 ,乾隆帝都命河道总督“绘治水图进呈”,标注隐患点位; 南巡中 ,他“弃舟登岸,步行堤上”,亲自丈量堤坝高度、检查石工质量,甚至直接询问河兵、民工水情细节; 南巡后 ,立即召集大臣会商,将亲见的问题转化为具体工程指令,形成“勘察—决策—执行”的闭环。这种“帝王亲验”的模式,使河工治理突破了官僚体系的层级壁垒,效率远超日常行政流程。
淮安清晏园,为清河道总督署旧址
乾隆帝通过南巡推动的河工治理,在工程技术与制度管理上均有突破,形成了“防治结合”的治水体系。
在黄河治理上,推行“束水攻沙”与“分洪减灾”并重的策略。 黄河水患的核心是泥沙淤积,乾隆帝采纳河臣高斌的建议,在黄河中下游“缩窄河道,抬高水位”,利用水流冲击力冲刷泥沙(即“束水攻沙”),同时在河南、山东段增设“减水坝”,当洪水超限时开坝分洪,保护大堤安全。为确保工程质量,规定“堤坝必须用‘工料银’采购的条石、糯米灰浆砌筑,每块石头刻工匠姓名,问责到人”,这种“实名制”监督有效减少了偷工减料。
在运河治理上,聚焦“水源调控”与“航道疏浚”。 运河山东段因“水源不足,常因干旱断航”,乾隆帝南巡时下令扩建“戴村坝”“南旺闸”等水利设施,引汶水、泗水补充运河水量,并制定“闸口启闭时刻表”,根据水位调节流速;对淤塞严重的苏北段,则“每年冬季征调民夫十万疏浚”,并利用黄河汛期的“大水冲刷”,减少淤积。这些措施使运河漕运能力提升,乾隆朝每年通过运河转运的漕粮稳定在四百万石以上。
河工治理的投入堪称巨额。乾隆朝每年河工“岁修银”达三百万两,占国库收入的5%,南巡期间的“应急工程”更是额外拨款,如第四次南巡后,仅洪泽湖大堤加固就耗资二百万两。这些投入虽加重了财政负担,却显著减少了水患频率—— 据《清史稿·河渠志》记载,乾隆朝黄河决口次数较康熙、雍正时期减少近一半,运河畅通率达90%以上,江南地区的粮食产量与赋税收入稳步增长,印证了“治水即治政”的逻辑。
戴村坝
尽管乾隆帝的南巡推动了河工治理,但“帝王主导”的模式也暗藏难以克服的局限。
其一,过度依赖帝王个人能力,缺乏制度性延续。 乾隆帝对河工的决策常凭“亲见亲闻”,虽能纠正官僚虚报,但也可能因“经验主义”导致失误。例如,他坚持“以黄济运”(引黄河水补充运河),忽视黄河泥沙对运河的淤积,晚年运河苏北段淤塞反而加剧;而他青睐的河臣如高斌、李奉翰,虽有才干,却需“揣摩圣意”行事,难以完全依据科学规律决策。
其二,南巡的奢靡与河工腐败相互交织。 每次南巡耗资数百万两,地方官为“接驾”常挪用河工经费,如两淮盐政高恒“以南巡备办为名,侵吞河工银数十万两”,引发“两淮盐引案”;河工官员则利用南巡工程“虚报工料、克扣民工”,乾隆四十七年(1782)查处的“黄河大堤舞弊案”中,河兵每月“工食银”被克扣近半,导致“民工逃亡,工程停滞”。乾隆帝虽严惩贪官,却无法根除官僚体系的腐败,河工经费的实际利用率不足七成。
其三,“保漕优先”的治理导向牺牲了局部利益。 为保障运河漕运,乾隆帝常“牺牲黄河下游泄洪区”,规定“非遇特大洪水不得开坝分洪”,导致河南、山东部分州县“十年九涝”,百姓“被迫迁徙,流离失所”。这种“重漕运、轻民生”的倾向,激化了区域矛盾,乾隆朝河南多次爆发“灾民抢粮”事件,根源多在于此。
扬州瘦西湖
乾隆帝的南巡与河工治理,是传统帝王“勤政”与“集权”的双重体现。他以南巡为纽带,将最高权威注入水利治理,推动了多项关键工程,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水患,支撑了江南的繁荣,展现了“盛世”治理的效能。但同时,人治的随意性、腐败的顽固性、导向的局限性,又使河工治理难以突破传统框架,最终在乾隆晚年显现颓势——黄河再次频繁决口,运河淤塞日益严重,为晚清的水利危机埋下伏笔。
那些矗立在黄河岸边的堤坝、运河上的闸口、钱塘江边的石塘,既是乾隆朝治水成就的见证,也是传统治理模式困境的缩影。它们昭示着一个道理: 水利治理的根本,既需要技术与投入,更需要制度的理性与平衡 ——而这,恰是依赖帝王权威的传统社会难以企及的高度。乾隆帝的南巡河工,终究成为“盛世”光环下的一道复杂剪影,留给后世无尽的思考。
来源:顶端南阳客户端
图源: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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